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独在异乡的时候,即使四周灯火辉煌,我也觉得身在灯火阑珊处。可是我仍然熬过了那一段孤单的岁月,只因挂念着那一盏为我点亮的灯。
上中学的时候,我是走读生,可以每天回家。每天晚自习结束后,我都会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,然后跑到校门口,等待那一盏亮得刺眼的车灯。通常等上几分钟,我就能看到妈妈那部亮着车灯的摩托车朝我驶来,停在我身旁。等我跨上了车,妈妈就在车灯的照明下载着我回家。我总会抱着妈妈的腰,靠在她的肩上,看着车灯投射在路面的光,心里都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。
上大学的时候,我一个月回一次家。每次回家,妈妈都会特地做我爱吃的饭菜,爸爸也会站在家门前等候我归家的身影。有时候碰上大塞车,等我回到家都过了晚饭时间了。当我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时,我都要抬头看看那盏必定亮着的灯,才有力气继续提起行李走回家。还没到家,我就能看到爸爸焦急等候的身影。直到他看到了我,才放下心来,等着和我一起回家。即使已经很晚了,饭桌上的菜也还是热的。妈妈一边要我多吃点,一边又让我不要吃太多,否则晚上睡不好。我听着妈妈自相矛盾的唠叨,觉得这种迟来的晚餐吃起来更香了。
毕业了,我来到了另一个城市,再次离开了家。这是一座繁华的城市,到了深夜仍旧是灯火辉煌。只是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城市里,即使有万家灯火,也没有一盏灯是为我点亮的,顿时心生惆怅。数着回家的日子,念着父母的模样,我打起精神继续奋斗,只为能够尽早看到那一盏为我点亮的灯,为我担忧的父母。
前几日搬家,老公从旧衣柜里翻出一个发白的花布书包,红底绿花,依旧是那么好看。他拿在手里抖了抖说:“咱们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古董。”
我看着旧书包,往事就像走马灯一样,一遍一遍的在我的脑海中放映,顿时泪如泉涌。老公被我的样子吓坏了。
我出生在山西边远山区的一个农村家庭里,父亲是一个偏头,一出生头就和左肩膀连在一起,看人要把肩膀翘起来,转头时,半个身子都要跟着一起转。
村里的小孩一见到父亲立马拿石头朝他身上扔,“死偏头,臭怪物,抓紧滚!”父亲贴着墙壁跑的飞快,“快看这个死偏头还能跑。”
父亲三十五岁的时候从云南买来一个媳妇,生下我之后就跟邻村的人跑了。那时他还在黑煤窑挖煤。
听村里的老人说,父亲提着一袋子花生和一袋子大枣去刚生完孩子的人家,把我抱在人面前求着人家说:奶孩子一口吧。”
人家怕偏头会传染,没敢要我。后来他在人家门口站了三天,我也跟着哭了三天,最后他们点点头,“娘的,这个死偏头可真能耗。”
白天他在黑煤窑挖煤,晚上就接我回家,中午煤矿的工人都在吃饭,他走到十几里远的村子里去看我,然后回来继续挖煤。一个工人对他说:“瞧你那没出息的样,娃又不会跑了,有啥好看的。”他翘着肩膀说:“我离不开她。”
当我不用再吃百家饭的时候父亲成了我心中的耻辱。“娘说不要和这个小偏头玩,我们快走。”他们像躲瘟疫一样,看着我就跑。
我跑回家,父亲正在灶台上烧火,我捡起一根木柴朝着他的头打去,比打我养的几只不听话的羊还要使劲。
父亲翘着肩膀看我,抢下我手中的柴火,放进火里,“吃饭。”我瞪着他,掀开锅盖,抓一把土扔进锅里,不解气又抓了把土扔在他身上大喊:“偏头!”睁大眼睛瞪着他。他没理我,“晚上吃馒头。”我倒希望他打我一顿,这样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恨他,离家出走。
黑煤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死人,我从不担心,我在想,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就有人愿意和我玩了。村子里的大人半开玩笑的和我说:“小偏头,你爹死在煤窑里了。”我没好气的说:“知道了。”之后继续赶着我的羊。
我到了上学的年纪,学校里终于有人和我说话了,我兴奋的一夜没睡着觉。我害怕他们知道我父亲是偏头又会躲着我,一旦涉及到家庭的话题我立即就岔开话题。
一次,正在上课,班里不少同学指着窗外窃窃私语,我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。正是我的偏头老爹,我一下子慌了。心咚咚的跳着好像要蹦出来,急的快要哭了,不是不让他到学校来吗?我不敢想象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喊我娟子。多丢人!
同桌用胳膊肘捅了捅我的胳膊笑嘻嘻的说:“你看那个偏头也不知是谁的爹,提着一包东西,好像是送东西的,也不进来,中午一上课我就看他站在那了。”又拍了拍前面二柱子的肩膀说:“二柱子,你爹来找你了。”“那个偏头才是你爹。”我的脸通红像被开水烫了。
我如坐针毡,希望他抓紧走,又不敢把头伸出窗外生怕他认出来我。终于挨到放学,我慢腾腾的收拾书包,故意拖到最后一个才走。
天已经黑了,我走出教室,他远远的看见我兴奋的翘着肩膀,脚不自觉的向前迈着步子。我转过头装作不认识他,从他身边走过,我能够感受到他逐渐垮下去的肩膀。等我走出十几米后,他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我。
回到家后,我将书包往桌子一摔,气冲冲的说:“不是不让你到学校找我吗?”他把手中的东西拆开放到我的面前说:“你生日。”我忽然想起前几天我告诉他同桌给我吃的糖特别好吃,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。
“你没去挖煤吗?”“嗯”他眼巴巴的在学校等了我一下午,也没敢去教室找我。看着桌子上的糖,我愣了一下说:“以后不要到学校找我了。”“嗯”我没敢看他。
我是十三岁那年,他死了!
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,黑煤窑的老板看雨下的大,说:“大伙一时也回不去,今天我管大伙一顿饭,你们就接着干”父亲态度坚决的说:“我怕娃在家害怕。”等到父亲回到家浑身都湿透了。
夜里我模模糊糊听到有声音翻身又睡去了。大约在凌晨三四点钟,他拉着我就往外拖,慌张的大喊:“快起来,屋子要塌了!”我一惊,睁大眼睛,三间土屋已经塌了两间半,看着脚边的屋梁,我两腿发软,哇哇大哭,“爹,我走不动了。”爹把我夹在肩膀里跑的飞快。
等我们跑出来屋子已经岌岌可危了,父亲放下我,忽然又想起什么事来,转身就往屋里冲,我伸手想拉住他,却只碰到了他的衣服,“爹!”我朝雨中大喊。他好像没听见,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雨里。
我不敢眨眼睛,雨水进眼睛里难受的紧,我不敢去揉。“娟子!”父亲用他生平最大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,这声叫喊像是挤破了胸膛。我眼睁睁的看着从山上滑下来的泥石流像是猛兽一般嘶吼着冲下来,将三间小屋吞没。
“爹!”我用尽浑身的力气叫着他,我疯狂的向前跑,“什么都没有了,什么都没有了。”上山的土还在簌簌的往下滑。“爹,爹,爹!”我不停的喊着。
我一路哭着跑到村长家,逢人就说,“你快去看看我爹,他被压在土里了。”村长带着一群人跑到我家,看着土堆都摇摇头说:“可怜啊,这么多的土压下来活人也早就闷死了。”我跪在地上求他们,“求求你们救救我爹!”陆陆续续的有人拿着铁锹开始挖土。
当我爹被找到时浑身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,“快看,他手里攥着什么东西。”他们用了很大的力气掰开他的手。我顿时嚎啕大哭。
前几天有一个同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指着我的书包说:“我敢打赌娟子的破书包一定是用他的爹的破裤衩做的。”全班哈哈大笑,我憋着泪水跑出教室。
回到家,我把书包往地上一扔,课本散落一地。天黑之后他回来看见一地的课本,斜着身子去捡。我冲他大喊:“你快去给我买新书包,我要新书包!”他默不作声。
他们从爹手里掰开的是一个崭新的花书包,还有一根带子只缝了一半。这是爹亲手做的书包。我抱在怀里嚎啕大哭。
要不是我,爹也不会死!
时隔多年,抱着书包,胸膛被烫的难受。
凌晨不到五点,从梦里哭着醒来,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哭着醒来,但这次却是夹杂感情最深的一次。,止不住的眼泪流了半个多小时,还不停的抽泣着,就连平时睡觉很实的室友也翻身好几遍。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。不知道是不是和昨天看到的关于”失独家庭“的文章有关,想想那些失去唯一孩子的父母心里是什么滋味,是崩溃,是心灰意冷,是心被掏空,说不上来。更也没有什么资格来说。
早上起来来上班,就立刻给奶奶打了一通电话,奶奶今年不到七十,却早已累弯了腰。说起奶奶这一辈子,我是感动,更是觉得有所佩服。她年轻时候家里很穷,没读过书,嫁给爷爷后,村里又连年大旱,又欠有外债,被逼二人到外地打工,中途还被骗,最后还是她远方的一个亲戚帮她筹钱买的回家的车票,她们才得以回到家。那时候我小,她每次回去我总是抱着她的腿说不要她走,每次说到这她总是眼睛红红,说出去大半年连一块糖块也没给我买过,其实这些我好像没什么印象,但她说多了,脑子里似乎有了影子。她接到我的电话总是很高兴,因为能给她打电话叫她奶奶的也只有我了,我其他的几个妹妹都太小了,从而她一直很欣慰,总是和别人夸起我,但我知道我并没有那么优秀,只是觉得不能在身边陪伴,打个电话也是很好的问候。爷爷去世的早,奶奶就经人介绍到一个年迈老人的家里当起保姆,工资不高,但也算无忧无虑。她仍然不舍得吃好的,穿好的,可能是年轻的时候穷怕了,现在就算不花自己的钱她也会仔细的花,还说人家的钱也是钱,怎么能乱花呢。自己辛辛苦苦挣的一点钱,总是这个去看她,就给点,那个去看她,她也给点,说是这个年轻的时候有恩情,那个比较可怜,但却没有几个人会感激她,可怜她,真的是太善良。现在老了,到了该享福的时候,儿女却不能在身边陪伴,我想她心里也有过难过的时候。所以我打电话对她说,等我结婚以后,就不要打工了,和我们住在一起,我照顾你,不知道她心里高不高兴,然而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。
大学三年,工作一年,一年里陪伴父母的日子也只有那么几十天,好在小妹还能时常陪着他们,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很孤单。说起小妹,我心里又泛起一股热泪,他那么小就经历了手术和化疗。在医院断断续续住了将近半年。那时候我是多么希望那个生病的孩子是我,她那么活泼可爱的一个女孩却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在草地上奔跑,在课堂上听讲。话说回来,母爱的力量真的是很伟大,母亲没日没夜的照顾她,无所怨言。而父亲却不满足于现状,不想一直受苦赚钱,自己转身走上生意之路,这是我希望的,更是我不希望的。但人总该有自己的想法,总该做一些事让自己今生无憾,所以我支持他。
和朋友们谈到今后去哪里发展的问题时,我总是骄傲的说我的故乡,我的大牧场。有一部分人和我的想法一样,但也有一部分人持有怀疑态度,那么小的地方有什么可发展的,只能一辈子受穷。可是那是我的家乡啊,有我生长的痕迹,有我最亲的人。我都舍不得!人生苦短,总是有很多想做的事,但总是感觉事情太多怎么也做不完。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力不从心吧!父母对我们二十多年的养育,我想用我所有以后的日子来报答他们,我知道就算用一生都报答不完。他们说:”我们最大的幸福是你们快乐的成长,有一个好的家庭“。而我想说的是你们的幸福和健康才是我最大的快乐和动力。
自己谈陪伴最重要,可还是没有做到,但是那个梦好像点醒了我,我不想像梦里那样错过而后悔莫及。我想不管以后怎么样,我都要归去,到他们身边,陪着他们,一路走,一路笑。我想那样的话,今生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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